“飛馬”間諜軟件監視多國皇室政要,美國高官從中撈了多少好處?

 2013年6月,當美國中央情報局前雇員愛德華·斯諾登,將美國國家安全局“棱鏡計劃”監聽項目的秘密文檔曝露於天下,給了奧巴馬政府一記結實的悶棍時,這隻是互聯網社會的官僚係統監視民眾的一個開始。

8年後,一份寫有5萬多個號碼的長名單,展露出了互聯網監視時代的另一麵:這次,大人物們成為了被監視的對象。即便安保嚴密如法國總統馬克龍,反間諜經驗豐富如伊拉克總統巴勒姆·薩利赫,都不曾想過,自己會成為監視名單上的一個名字。

根據主導此調查的法國非營利性新聞機構Forbidden Stories和“大赦國際”透露,包括上述兩位總統在內,至少有11位總理、3位總統和摩洛哥國王的手機號碼,是以色列網絡情報公司NSO Group開發的“飛馬”(Pegasus)間諜軟件監視和追蹤的潛在目標,所涉國家政要包括法國、比利時、意大利、巴基斯坦、埃及、摩洛哥等等。

除此之外,名單中不那麼知名的“小人物”數量之巨、牽涉之廣也讓人驚心:以墨西哥總統洛佩茲·奧布拉多為例,他的妻子、兒子、助手、幾十個政治盟友,甚至還有他的私人司機和心髒病專家的手機號碼都在名單中;比利時前首相、現任歐洲理事會主席查爾斯·米歇爾下屬的幾十個政府官員、馬克龍政府的14位法國部長赫然在列,被暗殺的沙特記者賈馬爾·卡舒吉的兩名親近的女性也在其中;除此之外,名單上34個國家600多名官員和政客的號碼都在列表,包括印度、伊朗、英美等國的官員號碼。

這張網撒得又密又大,“誰監視誰”的真相,在政要們遭遇當頭棒喝後,正被一一盤查出來,而真相所牽扯出的外交風暴,尚在醞釀之中——畢竟,當年“棱鏡計劃”曝光美國政府監聽德國總理默克爾後,美德關係就是這樣跌入冰點的。

但人們好奇於名單上的號碼主人時,卻忘了另一群置身事外、坐收漁利的“大人物”:在遙遠的華盛頓,一個由美國高官、律師、說客和其他知名人士組成的精英網絡,已經從NSO那裏賺到了一大筆錢。他們很多出自奧巴馬、拜登、特朗普政府,包括前美國國防情報局局長、特朗普心腹邁克爾·弗林、美國第一任國土安全部部長湯姆·裏奇等,以顧問身份幫助NSO打造良好的企業形象,向世界各國推銷NSO間諜係統。與此同時,NSO卻向美國表了好一番“忠心”,承諾絕不會網絡監聽美國境內。

如今,NSO深陷“飛馬門”渾水,各國神經緊繃,被忽略的華盛頓卻依然高枕無憂——目前為止,這場席卷全球的“竊聽風雲”,美國似乎是唯一贏家。

無辜NSO

當NSO介紹“飛馬”軟件時,這個行業內頂尖、在40個國家擁有約60個政府機構客戶的間諜軟件製造商,仍然堅持稱這種軟件是用來打擊犯罪分子和恐怖主義的:“在每一種情況下,監聽目標都應該是恐怖分子和罪犯,如戀童癖者、毒梟和人口販子。它特別禁止以守法公民為目標,包括執行普通業務的政府官員。”

即便是如今,NSO在言語中依然將自己撇得很幹淨,稱對一係列監視事件毫不知情:“公司可以監測客戶對間諜軟件的使用情況,並取消任何濫用該軟件的客戶對係統的訪問,但在具體使用上,客戶應該對其負責,而不是NSO。”NSO的首席執行官沙列夫·胡裏奧在7月18日接受《華盛頓郵報》采訪時說道,“況且,出現在名單上也不意味著被‘飛馬’監視。比如,我們可以肯定地說,法國總統馬克龍和摩洛哥國王穆罕默德六世,就絕對沒有成為NSO客戶的監視對象。”

沙列夫·胡裏奧

這種說法無從考證,事實上,這可能也是NSO至今還沒有被起訴的原因之一——名單上大量政要的號碼,無法確認是否被‘飛馬’入侵,以及被誰監視。NSO以保密協議為由,拒絕公布上述信息。

但就“大赦國際”設法獲得的名單中67部智能手機的數據而言,經過分析發現,其中有37部已經被“飛馬”成功滲透或有試圖滲透的跡象。據該組織透露,有些手機安裝“飛馬”幾秒鍾就被成功滲透了。

而“飛馬”的工作原理也很簡單,就是向目標手機發送“陷阱鏈接”,用戶點擊後會被滲透,“飛馬”隨即開始通過攝像頭和麥克風進行記錄,並捕捉電子郵件、通話記錄、社交媒體帖子、用戶密碼、聯係信息、圖片、視頻、錄音和瀏覽曆史等私密信息。

NSO創始人沙列夫·胡裏奧承認,他們確實發現過客戶濫用“飛馬”,並強製停止了用戶的使用權限,但他的公司仍然是“以救人為目的”:“我們針對的是犯罪分子,但我們在寫‘第一行代碼’之前,公司就確立了三項原則,其中之一就是不過問客戶的使用對象。”但胡裏奧又堅持說,該技術不應該用於幹涉外國的安全事務。

——對客戶的使用目標不知情,卻又不願意用監聽技術幹預外國事務,這種自相矛盾的說法,讓NSO的表態不那麼讓人信服。

逃跑的公主和被殺的記者

盡管NSO手握客戶資料抵死不認,但這場“監聽風雲”仍然有跡可循——名單上號碼的監聽動態和國際社會的風吹草動有頗多對應之處。

2021年2月,從公眾視野中消失近三年的迪拜公主拉蒂法·賓特·穆罕默德·阿勒馬克圖姆錄製的求救視頻激起了輿論熱議:視頻中,她臉色蒼白浮腫,聲稱自己被囚禁在一座“改造成監獄的別墅”中,連醫療服務都無法獲得。

這位現年35歲的迪拜公主一直試圖逃離自己的父親——阿聯酋副總統兼總理、迪拜酋長穆罕默德·本·拉希德·阿勒馬克圖姆。事實上,三年前,她差一點就成功了。

那一天,聰明的拉蒂法將自己的手機留在了咖啡館的浴室裏,以防被追蹤。她躲在一輛黑色奧迪Q7的後備箱裏,後來又躲進一輛吉普牧馬人,幫助她逃亡的人把她從迪拜的摩天大樓一直帶到了阿拉伯海的洶湧波濤中。

他們從鄰國阿曼的一個海灘買下了一艘橡皮艇,航行了16英裏後又換成了水上摩托車。到了日落時分,他們到達了他們閑置的遊艇“諾斯托羅莫號”,並開始向斯裏蘭卡海岸航行。

但這場悄無聲息的逃亡在遊艇駛到印度海域時戛然而止——逃跑八天後,一群武裝隊員衝進了她的遊艇。自此,她消失在了公眾的視野中。

“那時,我曾經比任何時候都相信自己接近自由。”在後來的采訪中,拉蒂法說道。

公主是怎麼被發現的?在當時,這是個未解之謎。但當5萬多個號碼的長名單被曝光後,真相浮出了水麵。

據“大赦國際”收集到的手機數據顯示,拉蒂法逃跑後,阿聯酋特工已經將她最親密的朋友和盟友的號碼輸入進一個係統,這個係統就是用“飛馬”來監視目標的。

盡管一位熟悉NSO內部運作的消息人士告訴《華盛頓郵報》,在得知公主們被監視後,NSO已經和迪拜方麵終止了合同,但拉蒂法的自由之路,仍然葬送在了“飛馬”的手中,且難以挽回了。

而賈馬爾·卡舒吉的死,可能也要“歸功”於飛馬的神鬼莫測。

在“大赦國際”確認的37部被侵入或試圖被侵入的智能手機中,就有兩部來自於這位被暗殺的沙特記者身邊最親近的兩名女性。卡舒吉妻子的手機在他被殺前6個月就成為了“飛馬”的目標,他被殺時正是要和妻子辦理離婚。據調查,給卡舒吉妻子發送“陷阱鏈接”的用戶偽裝成了她的妹妹。

而他未婚妻的手機在他被殺幾天後,同樣成為了“飛馬”的監視對象。另外,負責調查卡舒吉一案的幾名土耳其官員也在監聽範圍中。

此外,有7部手機已經被確認幫助莫迪政府監視人權活動人士和記者,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了匈牙利。但印度政府對此予以了否認。

而在馬克龍即將開始非洲之行時,他的號碼開始進入了名單中,當時,非洲國家阿爾及利亞正處於動蕩之中,其長期的統治者阿卜杜拉齊茲·布特弗利卡剛剛宣布他不打算尋求連任,而阿爾及利亞曾一度是法國殖民地,時至今日仍恩怨未清,各方都在關注法國的態度。並且當時,非聯正在商討一項重要的自由貿易協定,而這類國際談判曆來是政府情報收集的主要目標。

這些已被證實和未被證實的信息,共同組成了“飛馬門”龐大的監聽網絡,更有大量分析人士猜測,NSO很可能還會將獲取的情報交給以色列政府,因為NSO的創始人之一是以色列精英部隊的前成員。"認為NSO不會與以色列政府分享敏感的國家安全信息,這是很瘋狂的。"一位曾與以色列安全部門密切合作的前美國國家安全高級官員歎息道。

真正的贏家

盡管有美國官員出現在了監聽名單上,但總體而言,華盛頓仍然以一個巨大的獲利者形象,出現在了“飛馬門”中。

事實上,據《紐約時報》報道,美國一直是NSO非常中意的合作對象——他們絞盡腦汁地想打入美國市場,獲得美國政府或軍方的合同。

但根據科技新聞網站Motherboard報道,該媒體依據美國《信息自由法》所獲得的電子郵件顯示,NSO曾於2014年6月向美國緝毒局提供了“飛馬”的購買合同,但美國緝毒局認為它太貴了,予以拒絕。

在此後的幾年裏,NSO在美國各地遊走,希望與聖迭戈和洛杉磯的警察部門達成交易,承諾“飛馬”可以秘密地將智能手機變成一個"情報金礦"。但聖迭戈警方的一名警長在2016年的一封電子郵件中告訴NSO,雖然這聽起來 "很棒",但該部門無法負擔 "這樣一個大型項目"。聖迭戈和洛杉磯警察局的官員告訴《華盛頓郵報》,該工具從未被購買或使用。

相比於獲得官方合同,在NSO私下裏結交華盛頓知名人士一事上,顯然運氣要好得多。它告訴媒體,NSO已經聘請了“美國頂級顧問”,以“完成NSO拯救生命的使命”。

一個著名的名字就是美國國防情報局前局長、特朗普的老朋友邁克爾·弗林。2015年至2017年期間,NSO的母公司OSY Technologies向邁克爾·弗林支付了約10萬美元,弗林在2017年提交給美國政府道德辦公室的財務披露表中說這是擔任顧問的酬勞。

而2018年底,NSO創始人拉維向特朗普陣營的另一名成員——加州共和黨議員傑夫·米勒支付了17萬美元,以酬謝他就"移民和歸化"問題遊說國會議員。

2019年,NSO被卡舒吉的支持者起訴,指控其幫助監視卡舒吉後,NSO一口氣聘請了三名高級顧問,幫助該公司渡過輿論危機,其中包括美國第一任國土安全部部長湯姆·裏奇、法國前駐美大使熱拉爾·阿羅和奧巴馬政府的前國土安全部官員朱麗葉·卡耶姆。

不止共和黨,廣泛參與民主黨競選活動的美國公共關係公司SKDK也和NSO合作,幫助其美化公眾形象。該公司的聯合創始人安妮塔-鄧恩曾是奧巴馬的通訊主管,現在擔任拜登總統的高級顧問。

NSO的母公司還付錢給奧巴馬的國土安全部長耶和華·約翰遜,讓他審查該公司的新人權政策;而NSO子公司聘請的法律顧問丹·雅各布森,幾個月前剛剛成為拜登行政辦公室的總法律顧問。

這些羅織利益的關係網,讓美國政府幹幹淨淨地抽身,卻存了和NSO及“飛馬”千絲萬縷的聯係。如今,NSO百口莫辯,政要們如驚弓之鳥,而早已賺到“顧問費”的“華盛頓天團”,被人忽略,以一種“悶聲發大財”的方式,成為了真正的贏家。至於這背後是否存在更深層次的政商交易,就不得而知了。

作者:葉承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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