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致力於拯救伊核協議的會談。然而，兩位「領銜主演」自始至終未曾直接會面。
當地時間4月9日，伊核協議相關方會議繼續在奧地利首都維也納舉行。這是繼4月6日「建設性」會談之後，舉行的第二場會談。
但是，美方代表團和伊方代表團兩場會談都未直接碰面交流，而是由其他相關方代為傳達意見。據《衛報》報道，會談將於下周三繼續進行。
奧地利維也納的伊核協議相關方會談酒店。/IC Photo
雖然談了一周也沒見個面，對於已劍拔弩張多年的美伊而言，本周的會談仍被認為是突破性的。美伊雙方都表達了回歸伊核協議的意願和決心，目前爭論的焦點則在於回歸協議的條件——伊朗方面堅持美國取消自2016年以來施加的所有制裁，但美方似乎並不准備取消所有制裁。
專家分析認為，此次維也納會談是各方圍繞美國重返伊核協議做出的最重要的一次外交努力，值得關注和期待。但是，目前雙方分歧仍然明顯，短期內或許無法取得突破性的成果。
不見面的「建設性」會談？
美伊這一次的轉機從上周就開始了。
當地時間4月2日，伊朗核問題全面協議（伊核協議）相關方——伊朗、中國、法國、德國、俄羅斯、英國、歐盟舉行了視頻會議，共同商討美國、伊朗恢復履行伊核協議等相關問題。4月6日和4月9日，各相關方在維也納舉行了線下會談。
在4月6日的會談之後，多方表示取得會談具有「建設性」。會上還成立了兩個工作組，專門負責執行伊核協議和解除對伊制裁事務。
伊朗和美國也釋放了積極信號。據路透社報道，伊朗總統魯哈尼4月7日在內閣會議上稱，此次和各方在維也納的會談是一次「成功」，開啟了拯救伊核協議的「新篇章」。伊朗政府發言人阿里·拉比埃（Ali Rabiei）則對記者表示，伊方對維也納會談「既不樂觀也不悲觀」，但「我們相信我們正走在正確的軌道上」。
美國方面，美國國務院發言人普萊斯4月7日表示，美國願意取消對伊朗的制裁，包括取消與2015年伊核協議內容無關的制裁措施，恢復並遵守伊核協議。普萊斯並未提供具體細節。
美國國務院發言人普萊斯。/IC Photo
不過，雖然都稱會談是「有用的」、「建設性的」，但普萊斯表示，目前美國和伊朗暫不會進行直接磋商。
據半島電視台報道，在此次會談中，美方代表團也來到了維也納，但由於美國已退出伊核協議，且伊朗方面拒絕與美方直接對話，美方代表並未出席會談。會談主要由歐盟代表作為調解人與各方磋商，再分別與美國、伊朗進行溝通。
4月9日，各方代表在維也納進行了第二場會談，討論了確保重新全面有效實施伊核協議的方式，聽取了核領域和制裁解除工作組的情況彙報。會談結束後，各方同意於下周三繼續舉行會談，以磋商美國和伊朗重返伊核協議的具體條件。
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係學院教授、中國中東學會常務理事田文林在接受新京報記者採訪時表示，從這周的維也納會談可以看出，相關各方讓伊核協議維繫下去的意願是很強烈的，尤其是讓美國重返伊核協議。因此，這次會談還是值得期待、值得關注的。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在4月9日的例行記者會上表示，當前伊核局勢處於關鍵階段，中方期待各方鞏固和延續當前的積極勢頭，早日就美伊恢復履約的方案達成共識。
美伊能回歸協議嗎？
這場會談最值得關注的就是，美國能否重返伊核協議，伊朗能否重新開始遵守伊核協議的相關條款。
伊朗的目標很明確，他們希望能回歸伊核協議的原點，也就是回到2015年簽署伊核協議時的狀態。
2015年7月，在經過持續數年的談判後，伊朗與美國、英國、法國、俄羅斯、中國、德國達成了伊核問題全面協議，協議自2016年1月生效。根據協議，伊朗承諾限制其核計劃，國際社會則解除對伊制裁。
然而，2018年5月，美國前總統特朗普以「協議非常糟糕」、伊朗未遵守協議為由，單方面宣布退出伊核協議。隨後，美國重啟並新增了一系列對伊制裁，對伊朗實施「極限施壓」政策。
美國退出後，伊朗方面也不甘示弱。2019年5月以來，伊朗逐步分階段退出伊核協議，中止履行伊核協議部分條款，包括突破鈾濃縮濃度和丰度的限制、不再限制離心機的數量、持續推進核計劃等。不過，伊朗方面表示，這些措施都是「可逆的」。
伊朗總統魯哈尼。/IC Photo
美國新任總統拜登上台後，曾多次表達了重返伊核協議的意願。但是，直到上台兩個多月後，這項工作才逐步推進。《衛報》稱，部分原因是美國和伊朗都需要首先獲得國內的支持，同時形成一個正式的談判框架。
中國社科院西亞非洲所研究員、中國中東學會副秘書長殷罡對新京報記者表示，此次維也納會談的目的有兩個，一個是美國回到伊核協議，另一個是伊朗重新開始遵守伊核協議。但目前的難點在於，到底誰應該走出第一步。「伊朗方面要求美國先取消制裁，就遵守協議，但美國取消制裁也並非易事，同時不可能一步到位一次性都解除。所以目前的狀況就是，美伊及其他相關方都希望重返伊核協議，但程序性的問題還需要談判」。
除此之外，殷罡認為，即使美伊都回歸現有的伊核協議，未來仍可能面臨很多新問題。因為特朗普2018年退出伊核協議，其實是有一定的國際輿論支持的，尤其是阿拉伯國家的支持。特朗普當時曾提出對伊核協議進行修正，歐洲方面和伊朗都同意進行附加談判，但最終未在期限內達成一致，特朗普仍然退出了伊核協議。
「因此，目前讓美國和伊朗都回到伊核協議之下本身就面臨困境，但即使是回歸了，不做補充談判的話，未來仍然可能出現簡單崩潰的狀況，譬如美國國內共和黨的反對、以色列等美國盟友的反對等。」殷罡表示。
美國對伊制裁能全撤嗎？
事實上，當前美伊談判的一個焦點就在於，美國和伊朗分別願意妥協到何種程度。
伊朗方面認為，美國應解除伊核協議生效以來美方對伊朗的所有制裁。伊朗外交部4月9日發布聲明稱，伊方代表團團長、伊朗副外長阿拉格希強調了伊朗將繼續認真互動的決心，但美國解除對伊朗的所有制裁是重回伊核協議的「必要步驟」。「只有在核實美國對伊朗的制裁解除後，伊朗才會停止減少履約的舉措，完整履行伊核協議」。
伊朗外長扎里夫當天也表示，這場危機是由美國造成的，美國理應率先完整履行伊核協議，解除對伊朗的所有制裁。
據CNN報道，美國國務院此前已表示，美方已準備好取消對伊朗的制裁，包括和2015年伊核協議「不一致」的制裁。不過，美方考慮解除的主要是和核項目有關的制裁，不包括以其他理由實施的制裁。這一點讓伊朗方面非常不滿。
過去幾年間，美國的制裁除了有針對伊朗核項目的，還有以侵犯人權、涉嫌恐怖主義等名義實施的。特朗普在任期間，將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伊朗中央銀行、伊朗國家石油公司等都指定為恐怖組織，並以此實施了制裁。《衛報》指出，特朗普有意模糊了和核項目有關的制裁以及和恐怖主義有關的制裁，這讓拜登政府撤銷制裁更為困難。
美國總統拜登。/IC Photo
田文林指出，美國解除對伊朗的制裁是美國重返伊核協議的一個先決條件，也是讓伊朗重新遵守伊核協議條款的一個先決條件。因為在目前的僵局中，伊朗已經無路可退，他不可能再做任何退讓，只能是由單方面「退群」、單方面恢複製裁的美國來做出退讓。
「但不管是從現實利益上衡量，還是從談判的技術角度衡量，美國都不可能一下子解除所有制裁」，田文林表示。拜登政府在國內會遭遇很大的壓力，因為共和黨反對重返伊核協議，甚至民主黨內也有一些議員並不支持重返協議，而是希望和伊朗進行額外談判，增加限制伊朗彈道導彈項目的相關條款。
美方現在的表態也是虛虛實實，既釋放一定的積極信號，又持一定的保留態度。據CNN報道，美方代表團9日表示，美方提出了一個「非常非常嚴肅的想法」——如果伊朗回到協議之中，美方也會回到協議之中。「但是，仍存在的問題是，伊朗是否也會展現出美方所展現出的回歸伊核協議的嚴肅意願」。
殷罡認為，按照目前的態勢，最有可能的是美國會逐漸減輕制裁，譬如允許伊朗部分石油出口，然後伊朗方面會相應地停止一部分違反伊核協議條款的舉措，雙方都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但之後的問題還非常多，美國的制裁還有很多，伊朗過去兩三年也做了很多動作，真正要解決伊核協議的問題，是無法一蹴而就的，這個過程預計會非常長。
美伊恩怨能了結嗎？
美伊關係是近些年來全球範圍內最緊張的雙邊關係之一。
尤其是在2018年特朗普宣布退出伊核協議、重新恢復對伊制裁之後，美伊關係急轉直下。2020年初，伊朗高級軍事將領蘇萊曼尼被美國暗殺，兩國局勢愈發緊張，很多專家稱當時的局勢距離戰爭僅一步之遙。
巴格達國際機場紀念蘇萊曼尼遇害一周年。/IC Photo
但兩國的恩怨絕不是近些年才產生的。
歷史上，美國和伊朗曾經也是親密盟友。在巴列維王朝時期，美國為了獲得伊朗的石油並保持在中東的利益，大力扶持巴列維王朝。1953年8月，美國中情局和英國軍情六處策劃政變，推翻了當時的民選首相摩薩台，讓親西方的巴列維國王重新掌權。
但1979年的伊斯蘭革命推翻了巴列維王朝，什葉派精神領袖霍梅尼掌權，美國走向了伊朗的對立面。1979年4月1日，霍梅尼宣布成立伊朗伊斯蘭共和國，廢除了大部分的西化政策。
當年10月，美國駐伊朗大使館被憤怒的穆斯林群眾佔領，52名美國外交官和平民被扣留為人質，時間長達444天。這場人質危機也讓兩國關係徹底惡化。1980年4月7日，美伊斷交。此後，美國對伊朗實施遏制和孤立的政策，伊朗則視美國為敵人，雙方長期處於嚴重敵對的狀態。
此後的幾十年間，美伊關係多次陷入緊張。美國對伊朗政策強硬，並不斷施加經濟制裁。一直到溫和保守派總統魯哈尼上任，美伊關係出現一定緩和，並於2015年達成了伊核協議。然而，2018年5月，特朗普宣布美國退出伊核協議，雙方緊張關係再次加劇。
拜登上台之後，大力推動美國重返伊核協議，這是否意味著美伊關係將逐漸得到緩和呢？對此，各方觀點不一。
殷罡認為，隨著拜登上台、美伊開始接觸，雙方關係未來可能會逐漸得到緩和。因為這是雙方的渴望，雙方都有緩和關係的動力和需求，因此也會採取一些行動。從伊朗方面來說，他們的意願尤為強烈，希望解除制裁，以緩解國內的經濟壓力。
從拜登的角度來說，他上台的口號就是「美國回來了」，希望回到美國過去的政策，也即奧巴馬時期的政策。所以拜登會努力推動讓美國重返伊核協議，減少在中東地區的投入，以較低的成本維繫其的地區霸權。從另一個角度而言，美國目前將中國視為最大的競爭對手，某種程度上也是從伊朗收手更專心地應對來自中國的挑戰。
田文林則認為，這次維也納會談能取得的最大突破也就是美伊重返伊核協議，因為這也是即將到任的魯哈尼政府最重要的一個外交成果。但是美伊過去幾十年來一直處於一種敵對、對抗的狀態中，即使雙方在伊核問題上實現某種妥協，雙方的緊張關係仍然會持續。
「最主要的原因是，美國和伊朗的戰略目標是有衝突的。」田文林說，美國一直以來遏制伊朗，就是為了防止地區性大國崛起，同時保護以色列的安全和利益。而伊朗作為一個伊斯蘭政權，其內外政策中就有很強的反以、反美成分，因此雙方短期內要實現關係正常化幾乎是不可能的。
「美國和伊朗目前所謂的『緩和的跡象』實際上是非常脆弱的，即使沒有以色列等外部勢力攪局，雙方要達成一致都是非常困難的。所以，對於維也納的會談，可以保持關注和期待，但不應過於樂觀。」田文林說。